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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乍見之歡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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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知道了一個秘密。”雨聲突如其來,女人的聲音好像埋在了背景裏,聽起來不那麽清晰,但關江還是聽清楚了,她說,“我兒子是個……同性戀。”

此前,女人已經斷斷續續講了養女去世、自己和兒子相處出問題、覺得生活沒有指望……等等糟糕的事情。但所有問題,都不如現在這個問題超綱。

總得來說,這是個新題型,關江裝模作樣給人咨詢了一年多,還沒遇到過。他好像小時候第一次踩到打滑的石頭,心裏一慌。可是其實沒什麽好慌的,這是別人的故事。他心想。

這麽一想果然有作用,立場馬上就定下來了。他溫和地望著女人,很輕地頷首,“那,的確是一個不太容易處理的問題。”

“要什麽處理?”女人擡起視線,直直地迎上來,仿佛被冒犯,“不需要處理,這又不是病。”

是麽?關江在內心回,嘴上自然沒有開口。他只是面色如常地給予對方寬容和善的目光。曾有人說過,他的眼睛一旦放松地註視別人,別人就會跟著他放下戒備,被他感染。他用這個技能,已經在這個小城取得了不少人的信任。

女人那種被冒犯的暴躁,果然軟下去了。

她嘆了口氣,又垂下眼神不和關江對視,自顧自地說:“對不起醫生,我不是那個意思,我不是指責你……我從來不吵架,你看我的樣子,相信嗎?”

關江說:“相信。”

女人點點頭,好像很滿意:“我從來不吵架,但過去一年,我經常和我兒子吵架。每次吵架,我都想把這個秘密說出來,可是我不敢,我害怕……我怕什麽呢?我怕,唉——怕說完之後空氣凝固,那還不如吵架,醫生,你說是不是?”

“如果吵架更輕松,選擇吵架是無可指摘的。”關江說。

“是,我也這麽覺得。”女人捋了一下耳邊的頭發,視線投向窗外的雨。

過了一會兒,她開始講另外一場雨。

一場夜雨,包裹著她兒子的秘密,並且也變成她自己的秘密,經年累月,壓得她喘不過氣、無能為力。開了口,就像山石松了土,滾滾而落,說到痛處,聲淚俱下不止,還罵人。

但現在,她已經收拾妥當心情,決意聽勸,對生活做出改變。

她紅著眼睛和兒子短暫對視後,偏開了視線,用小拇指抹開眼角濕意,咽咽喉嚨調整嗓子,好讓語速和下山的腳步一樣不緊不慢,語氣也平靜淡然。

“你高三的時候,我發現的。你那時候一個人租房子住在外面,有一個星期天在家裏吃飯,和我爭了幾句,沒吃完就跑出去了。後來下雨好大,又下了好久,一直到八|九點才停。八|九點,我很擔心,就去學校找你,你不在教室,我就去你租的房子找……你記得那天的雨嗎?”

到底還是難以啟齒,因此她煞費苦心描述些不重要的東西。語文老師總教學生,環境描寫帶出事件。環境描寫得好,提一嘴,讀者就回想起整個故事。好在,杜景舟確實如她所願想起了那個雨夜。

“嗯。”他輕聲回答。

就在早兩年,或者三年前,每每想起那個荒唐又慌張的夜晚,杜景舟還會感到別扭,甚至有一股疼痛從幻覺深處戳向神經,清晰得像真的。這是年輕人對初丨夜的羞赧。

那以後,總要有足夠多的經驗或者足夠長的時間,才能夠徹底覆蓋黏著於記憶中的尷尬和不適。而對杜景舟來說,他已經經過了足夠長的時間,所以他此刻對事情本身是坦然的,只是話由陳薇問起,一切就是另外一種意義了。

因此他還是緊張,簡單回答後等待母親下一句話,像是等待一種判決。但是陳薇不語,僅僅回頭飛快地瞥了他一眼。

這就夠了。這樣交換一個眼神,他們便一同默契地省略了當初的過程與細節——他在與人經歷初丨夜,他的母親興許是撞上了,就此得知一切。他以為自己天衣無縫,母親亦替他守著所有縫隙,一直一直,到今天此刻。

好吧,一旦揭開,氣氛可真是令人窒息。

杜景舟覺得呼吸不舒服,陳薇也舒服不到哪裏去。於是兩個人就這樣保持默然,一前一後往下走,一直走到公墓外面。

他們來祭拜戴知秋,是杜景舟百忙抽空,祭完了還得回醫院上班。本來很好告別,可攤開了一個秘密,情形就不一樣了。杜景舟立在車旁,等著陳薇發話。

陳薇沈默了一路,不知思考了什麽,擡頭說出令他意外的話:“你當時那個……男朋友,是你同學嗎?是不是XXX,還是XX?”

“啊?”杜景舟一楞。

陳薇說的兩個名字,都是他當時關系還不錯的同學,現如今也都沒有結婚,偶爾還上他們家來,平時沒少和他勾肩搭背——的確是現成懷疑對象。

“不是啦。”杜景舟故作輕松,眼角累起一點笑,說,“他們只是朋友,而且他們不知道。”

陳薇說“哦”,又問:“那都有誰知道?”不去提那個男朋友了。

杜景舟眼角累起的笑意覆滅,輕聲說:“榕安城裏的話,只有知秋。”

陳薇精神“啊”了一下,喃喃道:“知秋,嗯。”

提到養女,她另有惆悵,話題作罷。對兒子揮揮手,讓他去上班,自己慢步往家的方向走去。

杜景舟目送片刻,若有所思,上了車沒直接去醫院,卻繞了一條街去根竹園牙醫診所。

“關醫生在嗎?”他一手握著車鑰匙,只推了一點門,看到裏面有個女護士,不是認識的那位。

姑娘擡起頭:“在,但他正在樓上給人做牙呢,您有預約嗎?”

做牙。嗯,還算是個正經牙醫。他無端有點想笑,搖搖頭,“沒有,那沒事兒,我走了。”頓了頓,又補充,“不用告訴他,我來過。”

說完了,放開門把手,走了。

姑娘嘟著嘴,看著客人在門外上了車,很瀟灑似的驅車走掉。才撇撇嘴角,小聲兀自嘟囔:“我也沒說要幫你轉告啊。”

“轉告什麽?”偏偏很巧,關江自樓上下來了,手上兩只手套一摘,仍在她桌旁的垃圾桶裏。小護士被嚇了一跳,驚魂不定地拍拍心口,抱怨他走路沒聲音。

關江又問:“說啊,轉告什麽?”

小護士完全忘了自己的話,更忘了杜景舟的囑咐,說:“剛才有個帥哥,問你在不在。”

關江倒了杯水,很有興趣的樣子,道:“有多帥?”

“就挺……”小護士反應過來,咂咂嘴,皺眉頭,“老板,你明明看見了吧?人家剛剛開車走,是不是你認識的人啊?”

關江嘻嘻笑笑,不回答,回自己的老板座去了。眼角有意無意掃過杜景舟剛才停車的地方。他是看到了,客人匆匆來,匆匆去,好像沒有停留的意思。但倘若自己剛才正巧在這裏,他們肯定會說說話。

會說什麽呢?關江有點好奇,那位杜醫生,來找自己是想說什麽呢?

杜景舟下午沒有找到關江,晚上偶遇了。就在自己高中母校後面的巷子裏。

榕安城有許多承載他覆雜感情的地方,這個學校和這條巷子,都是這樣的地方。他曾經討厭死這所學校,也討厭這條巷子,但現在卻總往這裏躲。

尤其是在每一次緊急手術之後,唯有來這裏吃一碟炒粉,能令他感到平靜——與生死打交道,無論多少次,他都還是會覺得心臟邊緣被利箭擦過,心悸難平。

巷子裏小吃的香味飄得很遠,隱約混著酒氣。他想著今晚要加一份青菜,走到常吃的小店門口,迎面就撞上一個身影。定睛一看,是那個關江。

怎麽老是撞在一起?他歪了重點,想道。

“唉,你?”他做驚訝狀,“小關醫生?”

關江擡起臉,他卻差點不敢認。

這個關江,和牙醫診所裏的牙醫兼心理咨詢師,完全是兩個人。他沒有了和煦春風般的笑容,目光中也不見訓練有素的寬容善良,正橫眉冷眼,臉部線條緊繃。尤其是緊抿的嘴唇,讓人感覺他壓抑著一座活火山。

是可怕而爆烈的氣息,就像他那天“感覺到”的他那樣。

關江也認出了杜景舟,那抿成了銳角的嘴角便扯動了一下,勉強溫和一些:“杜醫生,這麽巧。”

杜景舟稍稍後退:“來吃碗炒粉。”

“正好,我也是。”關江說完,在點門外的露天桌前坐下了,高聲對老板說,“老板,我的東西端出來。”

老板回答的聲音透出無奈:“知道啦!”

關江沖杜景舟招招手:“一起嗎?”

這個人方才是在店裏吃的,怎麽了?杜景舟心生好奇,往店內望了一眼,只見裏面三四個小青年圍著一張桌子東倒西歪。

“東倒西歪”是寫實描述。他們有的捂著肚子,有的抱著膝蓋,還有的幹脆坐在地上夠自己的脊背,桌上地上都有散亂的酒瓶子,旁邊的桌椅也擺放淩亂。

顯然,這是一個小型混戰現場。

杜景舟“喔”嘆了一聲,半好奇半懼怕地在關江對面坐下:“你和他們打架了?”

關江說:“小孩子不懂事搶大人的桌子,教訓一下。”

“哦。”杜景舟意味不明地回。

關江看起來沒受什麽傷,整個人除了氣場嚇人一點,其他都還好。老板不一會兒就把他點的東西都搬到外面來了,杜景舟也順便點了單。關江遞來筷子,示意一起吃。

“其實我覺得,”杜景舟拿著筷子,真誠地說,“和他們這些’小孩子’相比,你也沒怎麽長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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